看着行李放到车上,李肃正准备上马,忽然老管家林朴凑上来低声说:“老爷,办完事可要早些回来。”
“嗯?”他疑惑:“叔呵,可是有什么事情?”
“家产的事。”李朴摆手让左右退后,自己牵着马儿辔头走出去四丈左右,低声说:
“我听说三老爷最近和衙门的人常走动,有人听到他和秦师爷叽咕什么遗产。
唉,老朽上年纪,真折腾不起了。还望大爷早些归来,留下心细的人照顾好家里。”
李肃两眼一眯,立即叫来李长景:“总支着你东奔西跑,这回别跟着去了。你在府里得空出去转转,好生休养几日。”
说完招手让他上前,俯身叽咕几句。
长景听了眉头动动,叉手道:“谨遵主人的话,小人一定会好好休息的。”
李肃上马大笑几声,说声出发便带队朝南门码头去了。
有看到的人,告诉李丹说你大伯临走,脸黑得像雨前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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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丹和范县尊谈好、签了文书,从县衙出来就跑到县学附近遛哒。
这里是他和赵煊谈好的分界线,南城的帮闲中有人向赵煊报告,那家伙带了二十几个人很快赶来查看究竟。
“喂,李三郎,在这里晃来晃去,什么意思啊?”
“怎么这样没礼貌,亏你还是黄带子,”李丹皱眉:“没看到我在忙公事?”
“忙公事?你李三郎能忙公事?”
李丹抽出和县衙签的契约抖开展示给对面:“看清楚些啊,因府里来了公文,官军剿匪要本县出一百二十名夫子随军。
受县尊委派,本人我要从城内帮闲中募集代役去万年报到集中。”
说完李丹从上往下看赵煊:“本队正看你不像个能做苦力的,还是走远些,莫妨碍了本队正招人。”
“嘁,说白了不就是出个差役嘛,神气什么?”赵老三不屑,他身后众人哄笑起来。
“若是平常代役,的确没什么。”李丹点头:“不过大老爷说了,这次回来要从中择优,录用人手做县里的乡勇,入团练编制!”
“啊?”家里坐拥俸禄、地产的赵煊没觉得什么,手底下这些小子们眼前却一亮。
厉害了,搁在后世相当于进城管大队,拿县里薪饷,有伙食还能让人看得起,这事儿挺诱人。几个小子眼里都流露出热切的向往,目光齐齐看向赵煊。
“呃,李三郎,只要城北的,还是南城的人也行?”有人忍不住开口问。
“闭嘴!”赵煊瞪了身后一眼。
“瞧,就知道你们老大会拦着,叫我怎么招南城的人?”李丹摊开手。
“县大老爷不过说说而已,你们还当真呀?”这些蠢蠢欲动的家伙,赵煊气得想扇人。
“将来的事且不说,不过刚才大老爷应了我,战场上的缴获,咱可以自行分配。”
这话一出,对面立即起了阵嗡嗡声。
“唉呀,那不是可以搜腰包?”
“腰包算啥,能捡个媳妇,或者捡头牛也行!”
“你们笨啊?”赵煊急了:“刀枪不长眼,只想搜腰包不想人家手上有家伙啊?”
“赵兄你才想错了。”李丹笑道:“谁没事派辅兵冲锋陷阵?就算搜腰包,那也是死人或俘虏身上的。官军多厉害,能轮得到我们上去砍人?”
“李三郎说的有道理!”好几个人开始叽叽咕咕。
有个叫谢豹子的心急,跳出来说:“李三郎,就你北城能有几条好汉?不如把咱们南城也算上,凑出一百二十人不难!”
“就是、就是!”
李丹看看气急败坏的赵煊摇头:“算了,瞧你家三哥这为难的样子还是算了。这等出远门、卖力气挣钱的活儿,我看也就北城干的了。”
“诶,这话就不对了,凭什么?你小瞧咱南城?”谢豹子撸起袖子来。那二十来个人大多数也都跟着嗷嗷叫。
这时候有个叫宋九一的站出来让大伙儿安静,说:“我有个建议,赵三哥是贵体,当然没法领着咱们去应这个差。
不过府上有的是人手,就算派个武师带队那也是这么个意思,如三哥亲临一般的,对吧?”众人称是,赵煊心里也是动了动。
他若强拦着不叫去,大伙儿心里肯定不喜,离心离德这个队伍今后就不好带了。
但他若不去,又怕李三郎收买人心,将自己人都拉到他那边去。能有人替自己走这趟当然最好!
李丹看他眼珠子乱转,知道动心了,未等开口立即添柴:“老宋你啥意思?县尊叫本人领队,难道我爹不是做过大尹的?就他贵体,咱很轻贱么?
凭什么我李三郎去得,他赵三郎便去不得?
若三哥也有报效朝廷之心再好不过!不如我们打个赌,南、北城各出六十人。
应差归来,行军司给你我两队哪个评价高,哪队伤亡少,乡勇都头就归哪个。如何?”
“好!这是你说的?现在我就去找县尊,把这份差事讨下来,你等着!”赵煊听说赌注是都头眼都红了。
这可是正经县吏,和捕头周天王平起平坐的!
再说,李丹话已经把他挤兑到墙角,自己不去下边人会不服,只好咬牙硬挺。
若能拿到都头职位,余干县任何人见到自己都只好乖乖行礼,还敢呲牙?
后来得知,赵煊他爹赵锦堂得知儿子在县尊那里签约还是个副队,气得要寻家法棍子揍他一顿!
好在祖宗遗训是宗室不能做有品级的官,倒没约束都头这种不入流的典吏职。
契约都签了也没法去县衙反悔,想来想去,赵锦堂把管事赵丞找来:你去,跟着三哥儿走这趟,他若掉根头发你拔十根赔!
赵丞这狗腿子没办法,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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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赵家真同意了,赵煊做副队居然屈居你之下?”刘宏升惊讶。这回李三郎再次出乎他的意料。
“看来,一切都在丹哥儿的掌握之中!”杨乙高兴地说。
“先别高兴太早。”李丹抱着两臂倚靠在城隍庙外墙上,看着满街的乞丐直皱眉:“流民越来越多了,这不是好事。”
“你是想从他们中招募人手?”顾大咧嘴,在他看来那些人风一吹就倒。
李丹摇摇头:“这些人大多营养不良,车都推不动,从他们当中挑不出几个能跟着上路的,顾大你可以瞧着,有合适的便划拉两三个。”
他转过头来:“我有个想法,打算从他们中找些针线好的女人,让师娘(韩安的妻子)寻个地方安排她们给大伙儿做些针线,这样也好给孩子们换点吃的。”
“给我们做衣裳?”几个人立即都有了兴趣。
彼此看看,个个身上不是补丁摞补丁,就是大窟窿小眼。
李丹嫌弃地指着:“瞧瞧你们这模样,走到外面人家还当咱余干的人都是群叫花子!
要穿一样的衣服、用一样的东西,打着一样的旗帜。
让每个人一看就知道咱自己人在哪里,谁是可靠的兄弟!出去得抱成团,不能是把沙子。”
“丹哥儿,听着不错。可一百二十人,不少钱呢!”店主儿子刘宏升脑瓜里说话间已经劈里啪啦算出铜板。
李丹看看他:“那范太尊也忒小气,只拨五贯宝钞,哪里够用?”
几个人面面相觑。要说当时的纸钞不值钱,理论上每贯值千钱,实际只有七百二十左右。
这点钱百二十人勉强每人做件短衣(上衣),连腰带都不一定能办全,所以李丹说范金虎小气。
“招女工的事小乙哥你来办。我觉着裁衣、缝纫,做鞋袜,还有裹腿和挎包,不知二十个人够不够?
你和师娘商量。哦,咱们集合地点县里指定了城隍庙后面,金刚三哥(指瘦金刚张钹)你带着已经找到的人去看看地方,我估摸得清理下。”
“行!”二人忙答应。
听见意思说不仅是衣裳,而且还有鞋袜、裹腿和挎包,几个小伙伴眉开眼笑,你捅我下、我杵你一指头,嘴都乐成了瓢。
“慢着、慢着,三郎你还要招妇人?那不是又要笔钱?”刘宏升叫声苦,心里刚打完的算盘还得重新扒拉。
“干嘛那么讲究?咱到成衣铺买现成的不行么?”他问李丹。
“成衣铺子里哪有百二十件一模一样的?”李丹受后世军队影响颇深:“咱要么不出去,要出去就齐刷刷地叫人眼前一亮。
让人明白余干派出来的都是好汉子,即便山匪、叛军见了心里也得哆嗦下!”
“好!”顾大几个听着兴奋地拍起巴掌。
“别起哄,钱从哪里来?”刘宏升是个现实的,他可不像那几位上头就激动,摊开两手无奈地问:“是你回去找姨娘化缘,还是我偷老爹的钱箱?”
“这个……。”李丹想靠自己,也不同意偷的法子:“咱们又不是做别的,不能用这些路子。你等两天,我去想办法!
对了,铜算子手里还有赵老三赔的银子,连县里给的宝钞借个十两银子出来,大家吃喝、采买、清理场子等花销先用着,等我搞来钱再抵回去。”
“七弟莫怪我多嘴。”刘宏升道:“咱招募帮闲兄弟出去代役本是为挣钱,你总不会为这个再贴补一大笔吧?”
“本来没这打算。”李丹笑起来:“若是旁人做这领队我也就无所谓,既然县里将活儿交给我,那就不能糊弄了。
你们晓得我这人,要么不做事,要做就做得比任何人都好!
所以我要教大家自保,要将队伍摆弄齐整。
实不相瞒,要是搞来的钱足够,我还想造两辆马车、买几匹骡马呢!真叫弟兄们一步步走到信州?我可于心不忍。”
这话刘宏升没驳,但他觉得李丹有些妇人之仁了。
也难怪,他们七人中顾大最年长已经二十七岁,比李丹整整大了一圈。
这娃还太小,兴许多看看世上的凶险会心硬些?
“那……,你要怎么筹到这笔款呢?”他问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李丹沉吟:“这笔钱必须足够多供咱们出发前准备和路上使用,最好今后能源源不断,而且来自正当路子。”
大家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。
“若有这等好处,小七你怎不早些拿出来,也省了弟兄们成日里苦哈哈?”顾大叫道,他从心里不信天下会有这等美事。
“无事,就算七弟想不出来也不要紧。无非咱们紧着些用便是。”刘宏升心里也不信,但不想扫李丹面子,毕竟小七弟现在是大伙儿默认的头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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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妹可在家?瞧着丹哥儿靴帮上绣的漂亮,我特意来讨个花样子!”三奶奶舒氏笑盈盈进了院门。
“不敢当,阿姐您派个人来说声我就送过去了。快请进屋,您吃着茶慢慢选!”互相递过眼色,小钱氏大声招呼着,示意三奶奶进了正堂。
“好歹你也是个身边有哥儿的,每回来都觉得这屋好局促。”三奶奶坐下皱眉从针儿手里接过茶盏:
“你那心思我晓得了,今日特地过来当面问一问,是只想保住你姐俩的嫁妆,还是也不想出这个门呢?
你晓得三爷是个认真的,他怕糊涂着办不好落埋怨。”
“阿姐的话我明白,请转告三叔不指望太多,只要叫我带走我和姐姐的嫁妆,其它都好说。”小钱氏低声道。
三奶奶心中一喜:“你可听说三爷要与大爷讨论咱老辈子遗产的事了?怎么想?”
这件事已经传开,据说三爷与二奶奶一提出来,大老爷便愤怒地摔了茶盏,第一轮谈判不欢而散。
不过从舒氏话里可以听出,两位男性当家人似乎并未中断沟通,仍保持着接触。
也难怪,如今三老爷家里同时有两位举人,在整个余干县近百年历史上都是独一份。
李肃可以不睬二奶奶,但他不能忽视三房的意愿!
想通这点,小钱氏明白自己下对了一步棋。
“阿姐明鉴,这些年我怎么过来的只有你心里清楚。”小钱氏先拉一把,然后继续说:
“请给评评理,这一年的月例银子不发有道理么?我们要个赔补不过分吧?
至于老辈人的遗产,该丹哥儿的份不能少,分到二房名下的,好歹庶子也有三成对不?”
她眼瞧着舒氏眉头动了下,抿嘴一笑说:“要我们娘俩分出去,好歹得有个住处。哥儿大了很快要议亲,院子太小不成。
至于土地,不拘分多少,够咱天朝法度规矩就好。
倒是钱财,我怕哥儿手里有了就挥霍无度,我这个继母又不定还能管几日?
不如存放在三爷这里管着让人放心,每年给他些利息花销便好。”
三奶奶闻言顿时大喜,这笔钱多少不论,即便没收益,好歹也可以供周转嘛!她明白这是小钱氏示好的意思,拍拍她手背说:
“成,我晓得了,今晚回去便同三爷讲。你放宽心到肚子里,保准满意!”
“阿姐,那我先大礼谢过了!”小钱氏连忙起身要行礼,被舒氏按住不许,于是又说:
“您看哥儿同他大兄最说得来,将来也必是亲善你们的。
你就看在他父亲面上,当他是半个儿……。”说着眼圈便红了。
舒氏赶紧劝慰,又不敢多待怕前院疑心,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。

